郑显发
处暑的傍晚,天空便显出与夏日不同的气象来。那色彩不是夏的轻佻,亦非秋的萧索,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浓郁,好像天地间的颜料盘被打翻,泼洒出许多意想不到的层次来。
我常立于窗前,看那云的变化。初时不过是几缕淡白的絮,浮在碧空里,不甚惹眼。及至日头西斜,便渐渐染了颜色,先是极淡的粉,继而转为橘红,愈近地平线处愈深,竟至于紫褐了。这紫褐又非纯然一色,中间夹杂着些难以名状的过渡,时而如泼墨,时而似晕染,分明是造物主信手涂抹的痕迹。
对面楼宇的玻璃窗,此时便成了极好的画布。余晖射在上面,不是一闪即逝的,而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爬行。我计算过,夏日里这光停留不过七八分钟,此刻竟延长至一刻钟有余。光在窗上移动时,又分出许多层次来,先是金黄,次为橙红,最后化为深紫,这才恋恋不舍地隐去。
楼下的槐树亦显出不同。夏日的叶子是油绿的,如今叶缘已微微泛黄,在夕照里竟镀了一层金边。风过时,这金边便闪烁起来,好似无数小镜片在晃动。偶尔一两片早衰的叶子落下,也不似秋日的急骤,而是打着旋儿,极缓极缓地坠地,好像要与枝头作长久的告别。
街角的报亭主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长男子,此时便搬出藤椅,坐在门前看天色。他的神情很是专注,皱纹里夹着些难以言说的安闲。有时他点一支烟,烟圈吐出来,在彩霞里袅袅上升,竟与云的颜色混在一处,分不出彼此了。我想他大约也觉察到处暑暮色的特别,只是未必说得出来。
小贩的吆喝声较夏日稀疏了许多。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妇推着车走过,车轮吱呀作响,与她的叫卖声一应一和。玉米的热气在渐凉的空气里格外显眼,白蒙蒙的一团,上升不久便被染成了霞色。老妇的影子拖得很长,斜斜地横过马路,竟比真人长了三四倍不止。
最妙的是暮色将合未合时的片刻。天上的彩云渐渐褪去艳色,转为灰蓝,而西边尚余一线金红。此刻路灯还未亮起,而人家的灯火已次第点燃。这一明一暗之间,城市的轮廓反而清晰起来,屋脊、檐角、树梢,都成了剪纸般的黑影,贴在渐暗的天空上。
忽而想起幼时在乡下,处暑前后正是收花生的时节。大人们在地里忙碌,孩子们便在田埂上追逐嬉戏,直到暮色四合。那时的晚霞似乎比现在更为壮观,或许是记忆的美化罢。只记得祖母常说:“处暑的晚霞,是老天爷给庄稼人绣的锦缎呢。”
如今住在城里,这锦缎依然铺展,只是看的人少了。人们匆匆走过,偶尔抬头,也不过是瞥一眼罢了。处暑的暮色,终究是留给闲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