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益君
千百年来,牛郎织女动人的爱情传说,以其穿越时空的魅力叩击着无数人的心弦。它既赋予人们美好的憧憬,又激发着无穷的想象。尽管七夕节在现代常被称为“中国情人节”,被赋予了浪漫温馨的色彩,但若我们回溯历史长河,细读那些传世的古典诗词,便会发现:古人笔下的七夕,实则浸润着一种深沉的清冷与凄美。
南北朝萧统以银河为幕布,勾勒出织女的孤影:“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彼厥智峋?,织机作响,却终日织不成章,唯有清泪如雨。银河清浅,却如天堑难越。盈盈一水,隔断了相望的眼眸,也锁住了千言万语。这首诗不仅写尽了织女的相思之苦,更以极淡的笔墨勾勒出极深的情致,奠定了七夕诗词清冷朦胧、含蓄哀婉的基调。
在唐代诗人的笔下,银河与鹊桥更成为离愁别绪的象征。白居易在《七夕》中写道:“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彼鎏宓那楦刑逖槿谌牒泼焓笨眨莱龌肚橛肜牒弈旮匆荒暝诖艘菇恢乃廾?。徐凝的“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则进一步将人间别离与天上星宿相比,道出永恒的怅惘——人间有别,天上有离,怅望星河,方知哀愁亘古如新。
此外,唐代其他诗人也以多样的笔法勾勒七夕别韵。刘威以“乌鹊桥成上界通,千秋灵会此宵同”写出仙桥相会的缥缈神圣,又以“翠辇不行青草路,金銮徒候白榆风”点出帝王之家的孤独,暗示天上人间皆难逃别离之苦。何仲宣的“日日思归勤理鬓,朝朝伫望懒调梭”,则从闺中女子的日常写起,道出期待与失望交织的细腻情感。清代吴绡的“莫谓人间多别恨,便疑天上有离愁”,更直指离愁并非人间独有,而是弥漫于天地之间的永恒主题。
再有杜牧那首家喻户晓的《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闭馐资粗苯有闯?,却以“冷”“凉”二字贯穿始终。银烛、秋光、画屏、流萤、天阶、夜色……所有的意象都沐浴在一种如玉清凉的秋意之中。而那位手持罗扇、坐看双星的女子,是否也在这样的夜晚,思索着自己的聚散,感应着天上的别绪?
及至宋代,词人们更将七夕的幽怨之情推向了新的高度。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以“草际鸣蛩,惊落梧桐”起兴,带出“正人间、天上愁浓”的苍茫感。她想见织女牛郎“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的无奈,更以“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的天气变化,写出对双星际遇的担忧与怜惜,词意婉转,语淡情浓。
范成大的《鹊桥仙·七夕》则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想象“月姊蹙眉,风姨吹雨”,以仙子的妒忌写阻隔之残酷。词中“相逢草草,争如休见”一句,道出相见不如不见的极端之痛,而“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更是以彻骨之语写出短暂相会反而加深别离之痛的复杂心理,可谓七夕词中至为沉痛的一笔。
吟诵这些穿越千年的诗句,我们仿佛看见:在清冷的天街中,消瘦的织衣仙子正凌波微步,缓缓而行;在微明的星辉下,人间的词客诗人正举头望天,落笔成篇。他们以不同的语言,共同书写着同一份跨越银河的思念。
这些诗词中的七夕,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相会的节日,更是一个关于离别、关于等待、关于时间与永恒的寓言。它不只有浪漫,更有一种深切的悲悯——对爱而不可得、见而不能久的永恒困境的悲悯。正是这种清冷与凄美,让古老的七夕传说在文学的星河中,始终熠熠生辉,照亮每一颗向往爱与美的心灵。